国内合作与校友工作处

故宫里的西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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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简介]

郑欣淼,1947年出生于陕西省澄城县,是当代著名学者,“故宫学”专家。曾任故宫博物院院长、党委书记。多年来从事政策科学研究、文化理论研究、鲁迅思想研究;2000年以来,着力于文物、博物馆研究。2003年首倡"故宫学"。先后出版著作14部,2003年以来发表论文、散文等200余篇。

2016年8月2日,北京,风和日丽。采访地点定在了郑欣淼先生的办公室,一大早我们就整顿出发,到了景山公园西门,远远地就看见绿树掩映中坐落着的一处清代御史衙门遗址,青灰色的砖墙斑驳着岁月的痕迹,红色门柱与蓝绿色的枋柱相映成趣,门头并无牌匾,显得宁静而质朴。而我们要采访的主人公就在这院落内。徐步走进,四进的院落古朴而低调,院中的一颗老槐树分外显眼,见证着历史的悠远。不过一墙之隔,墙外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墙内却如此静谧安适,所谓大隐隐于市是也。

采访的接待室内有一屏风将内室相隔,尽显文人雅趣。老先生穿着朴素,简单的衬衣长裤布鞋,刚一到就热情地与我们握手,细心询问我们的姓名和专业,十分和蔼亲切。虽已年过六旬,依旧健朗,神采奕奕。采访在一片其乐融融的气氛中顺利进行。与其说是采访,不如说是谈天,大家都很放松,彼此相谈甚欢。按照最初的想法,采访内容主要有以下几个部分:

结缘西大

百度郑欣淼先生的简历,毕业院校一栏赫然写着“西北大学”四字,其实,如郑先生自己所言,严格来讲他并没有在西大上过学。那么这“校友”之名从何而来呢?这其中倒有一番故事。

郑先生与西大的缘分,始于自身对读书和学历的追求。他是老三届学生,高中毕业后就参加了工作,在调到陕西省委一年后,国家开始了恢复了第一批大学正式招生。郑欣淼认为自己比较幸运,不用为了求取工作而去考学。在他看来,80年代初是最有蓬勃朝气的时代,整个社会出现了对文革和改革的反思,对知识和知识分子的重视。郑欣淼的同事中,有不少是西北大学的毕业生。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萌发了考取大学的念头,目标院校正是西大。“我觉得我虽然工作单位不错,但是没有学历,不光是为取得文凭,还是真正需要学习,上过学和没上过学是不一样的。”由于年龄超标,郑先生最终选择考取同等学历的研究生。

郑欣淼很喜欢鲁迅先生的作品,恰逢西大当时有位单严义老先生,山东人,对鲁迅很有研究,在全国最早招收鲁迅研究的研究生。为了考取单严义的研究生,郑欣淼很是下了一番功夫,写了一篇研究关于鲁迅的国民性思想研究,有八九千字,在那个年代已属难得。“写这个主要是送给单先生看,让他了解一下我,当时我骑自行车跑了很多次,他也就很客气地鼓励我考试。”郑老先生回忆道。在准备了一年多,离报名只有三天的时候,郑欣淼和自己的领导有了一次谈话,领导对他考学的事情不以为然,加上真有考不上的可能性,几番斟酌之后,郑欣淼放弃了这次考研。一年多之后,他参加了陕西第一批成人考试,拿到了西北大学发的毕业证,大专学历,从此,他就成为了“西大的学生。”郑欣淼笑称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西大学生,”但他对西北大学充满了敬重,“我是70年代末来到北京,80年代在陕西省范围内西大学生应该应该是占了相当大的一部分,另外我的一些同事也都是西大毕业的,很亲切,一直有来往。”

虽未结下师徒之缘,单先生却一直支持着郑欣淼搞鲁迅研究。他一直认真实践,研读鲁迅作品,在89年的时候出了第一本书《文化批判与国民性改造》,后来被评为当年的陕西省社科类书籍二等奖。西北大学有着一批潜心研究鲁迅文化的人,郑欣淼和他们一直保持密切的联系,还在其创办的鲁迅研究年刊上发表了两篇文章,一篇关于中国人的“面子”问题,一篇关于基督教。“我认为这都是要考研究生而与西大产生的缘分,对西大,是动力,是我心里上的起源。后来王书记把兼职教授的聘书发给我。我就把这个经历联系起来,觉得很有缘分。”郑欣淼说道。

西大印象

一纸毕业证书,把郑欣淼和西北大学从此联系在了一起。“我对西大的认识有这么两方面,第一是二十年代鲁迅到西大去讲学,我们搞鲁迅研究的人,非常看重这方面,单先生的长项就是收集各种鲁迅在西大的资料。第二就是我认为西大的校风一直和陕西的文化一样,沉稳不张扬,我接触到的西大学生都是干事很认真的。总而言之,西大的校风是比较务实的,很认真。它是一种内敛的,但却并不是不与时俱进的。这和我们关学,和陕西的文化传统是很相符的。”郑欣淼如是说。

郑欣淼曾来到西北大学的文遗学院,他认为地理位置赋予了其得天独厚的优势,陕西是中华文明重要的一个发祥地,一个核心的区域,拥有众多的文化遗产,西大的文遗院应该应该和这些建立起多种多样的联系。

郑欣淼的高中时代是在陕西临潼度过的,这里埋葬着中国封建社会的第一位皇帝,后来主政故宫,在最后一位皇帝的皇宫里工作,人生机缘巧合,让他对历史,对文化有着更多的体会,对于文化底蕴丰厚的陕西和西大自然也有着深厚的感情。他说,“我想西北大学作为陕西地方最重要的一个学校,它应该是文化的继承者,承担着把陕西文化发扬光大的任务。”

2016年,故宫博物院与西北大学联合成立“故宫学院(西安)”,致力于文博专业人才培养,先进文化遗产保护理念传播和高水平文物保护技术研究与成果交流。六月份,郑欣淼作为“故宫讲坛”第二讲主讲人来到西大,同时受聘为西北大学兼职教授。谈及此,郑欣淼说,“我们单院长是一个很有魄力的人,也是一个对故宫发展做出重大贡献的领导者。故宫学院的成立我认为意义很大,同时成立了故宫研究院,故宫研究院主要着重与文化学术方面的研究,故宫学院主要侧重于博物馆文化的培养,知识的传播,而且工作做得很有影响。故宫学院对院内人员的培养,对社会上故宫知识的弘扬都有着重大意义。我们还和国际博物馆协会合作,培训过一些国外的学者。”

“故宫学院和西北大学合作成立故宫学院西安分院确实意义很大,佩服单院长。应该说虽然合作的是西北大学,但是其实是和陕西整个的历史文化合作的。总要有一个抓手,所以和西北大学合作,本身西大就是有唐代的遗址,很有故事,所以选择西大是很有眼光的。不仅是和西北大学的联系,更是和中国的历史文化很重要的一部分—陕西文化的联系。”

“故宫学院可以做很多的事,现在才开头,我们商量在人才的培养,包括学术上,进行多方面的合作。不仅是遗产研究院,接头的院,包括其他历史、文学学院等,比如乾隆的诗歌,文学院也可以参与。可以全方位合作,意义很大。和苏州市政府,和景德镇也合作,苏州也很重要,有很多的匠人织造等。西安是中国文化的大传统部分,和整个西部都联系起来了。”

故宫十年

2002——2012年这十年间,郑欣淼担任故宫博物院院长,这十年无论对郑欣淼本人还是对故宫而言,都意味深远。他在任内最重要的一件事,是主持故宫自1911年以来的首次大修。在他担任院长的前十多年里,故宫一直没有名义上的院长,当时的中组部领导对郑欣淼说,“你去就是搞大修的,你必须搞好。”自郑欣淼上任后,故宫没有关过一天门。大修中各方面的安全问题,包括文物的安全、工程的安全、工人的安全、游客的安全,都没有出现过问题。

故宫的维修其实一直没有断过。就像家里农村的老房子,过几年就得修,故宫也一样。故宫在封建社会时期它每年都会给一定的经费,用于宫内的维修,叫岁修。自故宫博物院成立以后,一直到现在它的维修没有断过,即便是当时被日本人侵略沦陷的时候也没有断过。

但此次故宫大修和以往不同。以往的维修都是被动的,都是出了问题之后才去解决。但这次的维修,更有计划性,有一整套不同的修法,有各种不同的要求。一方面显示了我们国家经济发展的实力,另一方面也说明了我们国家对世界文化遗产的态度,具有深远的意义。

在此次故宫大修中,值得一提的是《故宫保护总体规划》。这个规划是国务院委托国家文物局批准的,里面明确了维修的原则、任务和要求。对故宫来说,在18年间一年一个亿的巨大投入,材料问题,人才问题,技术问题,组织机构等各方面千头万绪的问题,全靠《故宫保护总体规划》统筹。

此外,这种大规模的维修,都是非常复杂的。过去故宫的维修主要集中在外部,比如说漏雨了琉璃瓦坏了之类的,内部的装修几乎没有动过。而这次美国的世界建筑基金会合作的倦勤斋的维修,是乾隆时代的内装修。维修中所涉及到的双面绣,竹黄艺术,通景画,都是乾隆时代的艺术珍宝。整个过程不是简单地叫几个匠人去修,而是作为研究性的,最后故宫博物院出了一本书就叫《倦勤斋工程的研究》。同时,大修的过程也是一个官式建筑传统技艺传承的过程。现在好多工人都不熟悉过去的传统工艺了。比如说搭架子,架子工过去很重要,现在仍有意义。这次维修特别注意把这些即将失传的技艺恢复起来。

复杂性的另一方面在于勘测,勘测要做方案,但这只是大致的勘测,很多时候实际情况与方案并不相符,会出现一些不可遇见的因素。比如说弘义阁打开以后和预想的不同,还要做进一步的方案,改变方案要重新上报,故宫要报到北京市,北京市报给文物局,文物局批给北京市,这样有时候工期就被延误了。“古建筑有它的特殊性,我想随着以后的发展,慢慢解决吧。现在我的感受就是,世界遗产的保护是一个整体,中国的文物保护的实践也丰富了国际文物保护的理论和经验。我们这样看,这几年对我们国家也是很有意义的。”

故宫的维修不去搞突击,一切服从于质量,服从于它自然的进程。那年是奥运会,恰好太和殿完工,有人说大修是不是为了那年的奥运会,为了赶那个时间。针对外界的议论,郑欣淼说没有任何的活动能让故宫的大修要完全配合他。他们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太和殿上的各种琉璃瓦各种构建近十万件,在维修时把它们拆下来一个一个拍照,编号,把脱釉的瓦重新给它挂釉,不能挂釉的确实坏的就换新的。“十万的瓦照成像,编号登记,工作量是很大的,是很不容易的。主要就是大家认真的精神,我们不去赶什么工期,拖就拖下来。”

大修过程中很重要的一方面就是正确对待不同意见和社会争论。面对争议,故宫人首先不去反驳,把这些争论都看做是对我们工作的督促和要求,从正面去看大家提出的一些问题,回应大家的担心。“这么大一个故宫,这是大家的,不是你郑欣淼的,人家就有权说三道四。面对大家的质疑,我们采取积极的态度,把大家的意见变成对我们严格的要求。07年,国家文物局牵头,把国际上三个遗产组织叫来,二十多个国家的专家,针对很具体的一些方面进行探讨。比如说我们的彩画,我们都知道过了一段要重新描一下,但外国人说你不能再描了,他认为你这一描文化层就没有了。他用他们地区的思维去想我们的东西,一到现场看一下不是这样的。琉璃瓦不仅是好看,它本身还起到保护作用。琉璃要是没有了,它就成了土坯了。所以它的重要性在于既是美观的好看的装饰效果同时它又有实用价值,必须要有琉璃的。”

主政故宫期间,郑欣淼所进行的另一项重大工作便是对文物的清理。回忆起文物清理的很多细节,郑欣淼至今仍感慨万千。

“这是一件大事,故宫是个生活的场所,涉及吃喝拉撒睡,关键在于要分清哪些是文物哪些不是文物,牵涉到对故宫文物的认识。全国文物标准不一样,故宫有自己的标准。有一些东西有特殊性,比如故宫有10万件文物资料,不是文物,但也不一般,故宫特有。很多八旗的盔甲,50年代给了北京电影制片厂两三千件,清宫戏很多兵穿的都是清宫的真正的盔甲,不是道具。我到故宫之前就发现关键是理念的变化,清理文物关键是指导思想的变化。我的观点现在故宫里面这么一些东西,经过很多年的处理,剩下的不多了,我们能看到的清宫遗存都有意义、价值。比如故宫的太和殿的门帘,写了承运殿门帘,承运殿是袁世凯要当皇帝把太和殿改了的,门帘已经破旧,厚重,是实用物,但记载了袁世凯改殿名称的事件,文物就是历史记载的见证,所以就是不可多得的。之前把两万一千多件帝后书画,不当文物也不当文物资料。经过探讨,他们认为书画是艺术品,但是慈禧太后能算艺术家?从顺治到光绪到溥仪,这些东西是从玉泉山、承德避暑山庄取下来,这是清代的,对这批东西的认识,对皇帝个人的研究,是研究帝王的重要资料,比如乾隆的诗、书画等。唱戏的戏台子、道具、剧本、戏服,戏服上万件,盔头、靴子不当文物,只把衣服当文物,888件头上戴的,脚上穿的,都是实用之物。保留戏服的目的应该是保留宫廷演戏的完整过程,因此宫廷戏剧的头上戴的、脚上穿的,应该都算做文物。这次文物清理是观念和指导思想的变化,没有说哪些算文物哪些不算,我认为都是文物。这次清点是观念变化,”

细细梳理这十年,郑欣淼所做的远不止这些,08年陪同奥巴马参观故宫,09年两岸故宫博物院的“破冰之旅”。这些事就像金子一样闪耀在故宫博物院的历史上,也闪耀在郑欣淼自己的人生旅途中。

寄语西大

郑欣淼结合西大博物馆给当下高校博物馆建设提出了一些建议。他认为高校博物馆可以反映学校的历史,反映文化,应有真正懂的内行管理,学校要支持其工作。“特别是像西大博物馆这样的,有一定历史,有珍藏,还是相当不错的的。”他还提到,博物馆间的互动也非常重要,北京的博物馆和陕西的博物馆,地方的博物馆和高校的博物馆应加强交流,分享经验,优势互补。

谈及西大的未来,他这样说道,“我希望他能办得更好,影响力更大。我认为西大的潜力及长远发展是很有优势的。它的优势就在于它在陕西。可能就是因为在陕西,影响了它的经费啊之类的,但它的生命也在于此,始终和陕西的历史文化和陕西的文化建设紧密联系在一起。这就是西大,这是它的活力所在。”

“我想过去高校开办的专业也比较少,现在学校也越来越多了。关键还是自己的特色,重点要突出,不是面面俱到,我可能就一点,这一点要重点突出的。过去一定说缺什么,我认为那都不是重要的。关键在于我们的老师,在于和我们陕西的文化界,陕西的考古,陕西的经济建设结合在一起,我们就有无穷的资源和力量。不一定求全求大,一定要有自己的特色。”

“我上次去看咱们遗产学院,人骨很多啊,我们的特点还是抓出来了。就是说我有的你其他不一定有,而且认认真真把它做好。我感觉咱们学校的那几本《西部考古》都很好的,都是下了功夫了。”

采访临近尾声,他对于西大的后来人也怀有殷切的希望,“陕西文化对中国文化做出了很大贡献,西大在人才培养方面也是做出了突出贡献的。西大的学子要有信心,要有担当,要有关学的精神。就是张载的那几句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个我认为是比较重要的,关学的精神在西大应该得到弘扬,关中人的文化品格是自强不息的,敦厚的,有胸怀的,我认为西大的学生应该更去关注,继承这种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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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结束了,思考却不应随之停止。诚如郑欣淼先生所说,我们西大的学子应该更加关注、继承这种自强不息的、敦厚的、包容的关中精神。“公诚勤朴”的校训依旧在耳,沉稳不张扬是郑欣淼先生对西大的印象,也是我们所应恪守的原则。郑欣淼先生的一生是传奇的一生,他通过不懈的努力和勇敢的尝试证明了自己,他的经历和精神都将激励着西大的后学们拼搏图强,继往开来,开创属于自己的时代华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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